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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五章 村野怪事從頭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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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子裏漸漸熱鬧起來。挑水的,做飯的,拿著農具進田的,趁著天早趕遠路的,還有上山耙柴草,下河洗芋頭的,來來往往,叮叮咚咚,絡繹不絕。村裏民風淳樸,行走間互相碰上,老遠就招呼著家裏做客。

只是這一切人響熱鬧,卻僅只在謝金堂家的院子外邊,再多一點,卻傳不進來。

自謝金堂說了老爺子去了的消息,屋裏霎時陷入一片沈默當中。天光自紙蒙的窗戶上透過來,映照在年輕道士的臉上,打出肅白的光。他靠著窗戶坐著,表情似乎凝固了,乍一看,就如一座安靜的石雕。

除了斜對著他坐的婉倩,誰也沒發現他眼裏蘊含著的情感。悲傷、痛苦、失望幾乎將他緊緊包圍,一時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其實,不應該這樣的。婉倩看著他,心裏多少有些擔憂。修行者,修的是心。人類的七情六欲,他們有,卻不能濫。一旦亂了本心,只會於道心有礙。只是,如今看著謝醉這樣,她心中隱憂,卻只能伸出手去,拍了拍他的膝蓋。

“大侄子,人死不能覆生,你也別這樣了。”謝金貴抖了抖眉,肩膀慢慢垮下來。

一旁,婉倩坐直身子,問道,“謝大叔,我聽說謝醉還有一雙弟妹,不知道謝老爺子去世後,謝醉的弟弟妹妹,又到哪裏去了?”

謝醉的眉梢一動。顯是也很關切這個問題。

只是婉倩卻發覺,這個問題一出,謝金貴的面色變得相當古怪。

“怎麽,莫非其中還有什麽隱情不成?”她想起謝家老屋中出現的奇怪棺材,心上不由蒙上一層不詳的陰影。

“隱情……倒也不是。”謝金堂擺了擺手,斟酌了一下詞語,半晌才語焉不詳地道,“謝家二丫如今是出息了……長明也算是不錯,前些年聽說是跟著他姐夫做事,還管著大宅子裏三十多號下人,也不知是不是。不過,我們已經有好些年沒見過二丫了……”

婉倩聽到謝醉的呼吸稍稍重了些,轉眼看時,正對上他望過來的一雙眼睛。看來,謝醉也有些疑惑了。那二丫和長明,應該便是謝醉的弟妹。算算年歲,如今應該都是二十好幾的人,二丫嫁了人,弟弟跟著姐姐姐夫做活,倒也正常……

只是,若將謝金堂的表現和老屋裏的棺材聯系起來,就應該知道,這事不會那麽簡單才對。

“表叔,二丫嫁人了麽?嫁的是哪戶人家?”謝醉沈聲問道。

“嫁的遠哩,聽說是界碑鎮上的大戶。”表叔想了想,小心補充道,“不過是嫁過去做……做填房,所以我們這邊的親戚,也沒怎麽過去走動。”

一個年輕女孩子嫁過去做填房……婉倩心中念叨兩句,就聽謝醉繼續問道,“那老屋裏的棺材,又是怎麽回事?是不是跟二丫他們有關系?”

“唔,你們也看到那棺材了?”謝金堂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,“造孽哦,長明也不知道怎麽搞得,把那東西往自家屋子裏擺所以我才說,咱們即便是親戚,你家的事又哪裏容我們插半句嘴”

他說著,顯然火氣也漸漸上來了,“那天長明帶著人,將棺材往屋裏放的時候,我就勸過他。我說,老爺子還在村後面埋著呢,這老屋子你們即便不住,也不能把什麽東西都往這擱罷?……可笑當時我還以為那是具空棺材,心說這麽早備下,也不能明晃晃的就放屋正中啊。可惜,我一片好心,你家長明就當成驢肝肺”

謝醉看他越說越火大,便順著他的意道,“表叔莫氣,我若見著長明,定好好教訓他。”

“我也不是擺叔輩的譜,只是,你家長明卻是不像話。我那般好心勸他,他卻看了我兩眼,話都不多說一句又喚了人將院門鎖了,直接坐上馬車就走了,我們好歹也是一門親戚——嘿,也是,人家是出息了,哪裏去理會窮親戚”他說著,臉向著一邊,顯然是氣得不輕。

“——那棺材是長明放進去的?”謝醉卻是皺起了眉,心底不停琢磨。究竟這些年發生了什麽事,老屋中竟會出現禁魑和腐屍?長明又和這事有什麽關系?那屍體又是誰?

這一切都被遮掩在迷霧當中,看不清,道不明,他卻驟然回憶起當初離家之時,幼弟幼妹怯生生地模樣來,腦中一時亂到極點。

“嗨,快別提那棺材了,”謝金堂漸漸斂了火氣,聲音卻是壓低了,“……那棺材,不幹凈”

“哦?”婉倩心中一動。她和謝醉是進去過,自是知道其中是什麽東西。但這些村人……“怎麽回事?表叔進去看過麽?”

“哎,我之前真的沒打算進去的。——我也寧願沒有進去過”謝金堂忍了忍,本想隱瞞,只是想起自己這大侄子先前的表現,顯見是與幼時大不相同了,才慢慢道,“你也知道,二丫雖說是嫁過去做填房,但那畢竟是大戶人家。在大戶人家做事,都說長明是出息了。他那次回來,雖說往家裏拉的是棺材,誰敢說裏面裝的是什麽?”

他嘆口氣,看了謝醉一眼,發覺他雖不動聲色,卻是聽得認真,便接著道,“……後來就有兩個混日子的,偷跑到那老屋中去了。我之後想起來,才明白過來,便是那棺材裏沒有藏什麽金銀珠寶,就是那棺木,也是上好的木頭料子……因而,那兩小子便鬼迷心竅地進去了。”

“也不知他們在裏面遇到了什麽。大半夜的,那邊就鬼喊鬼叫起來,將整個村裏的人都鬧醒了。我那晚本也沒怎麽睡踏實,便批了衣服起來,走出去一看,就見他們兩個慌慌張張地從老屋的院墻上翻出來,臉色比鬼還難看。”

他頓了頓,回憶起當時的情景,半晌繼續道,“我當時一看,心中就明白過來,敢情這兩小子將主意打到謝家老屋來了。當時又起來了不少鄉親,我們把他們倆按住,正要逼問,才發現他們倆神情不對。再一聽,只聽見什麽鬼啊鬼的,翻來覆去就這麽兩句,還不時翻白眼”

“後來村長喊了人,將他們倆扭送見官去了。我沒有管他們,又把其他好奇的鄉親打發走了,這才一琢磨,我說哎呀,不對呀,看那兩小子的表情,不像是裝的,難道那老屋裏真的有鬼?大侄子,說真的,之前人多不覺得,可那時一個人,往那黑漆漆的老屋一看,不知怎麽的,背上就涼颼颼的。”謝金堂長吸口氣,雖是不好意思,表情卻仍是嚴肅得緊。

“那後來呢?表叔你進去了?”婉倩大概能猜到後面的事情了。果然,謝金堂一點頭,繼續講道,“當天晚上我沒去。本打算第二天去看看的,不過我又沒鑰匙,只得從墻上翻——那要被別人看見,卻不好解釋,因此只好等到晚上了。”

“那天晚上,我喝了些燒刀子——”他看向謝醉,“老爺子不在了,梨花春是想喝也喝不到了,我只能改喝燒刀子啦。……我翻進你家院門,走到堂屋的時候,一推門,才發覺那門沒有鎖。只是,不知為什麽,我聞到一股腐爛發臭的味道,心中就是一咯噔。”

“一推門,屋裏漆黑一片,啥都看不到。那天晚上沒有月亮,我又怕引人註意,就沒帶燈,只懷裏揣了火折子,想著進去把門一關,外面就看不到了,倒時再點火也不遲——哎——”他說到這,長嘆一聲,又停了半天。

婉倩想要發問,卻見謝醉朝她輕輕搖了搖頭。

“說來也不怕你們笑,我當時喝了酒,本來膽氣十足的。可是,不知怎麽,一推開那門,那膽氣啊什麽的突然就消失不見了。背上一股股冷風,就像有人在頸邊吹氣,腳就怎麽也邁不進去了。就在那時,我突然聽到老屋子裏,發出沈悶的聲音——”

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”他一聲一聲地學著,盡管婉倩知道是怎麽回事,卻依然感到背脊發涼。“你們想啊,那老屋裏的東西早被長明他們搬完了的,屋子裏啥都沒有,只有一座棺材,你說那聲音,從哪裏來?——”

他面色詭異地說完這番話,眼神都有些發直。謝醉見了,暗嘆一聲,朝他額頭迅速一點。謝金堂只覺額心突然一清,全身驀地一激靈,驟然清醒過來。

這時,他才發現眼前兩人正關切地看著自己,不禁老臉一紅,“哎,哎,當時的事,留給老頭子我的印象太深了,這才……那次以後,我回去就倒在床上,病了整整一個月。聽說當時整日整日的就說胡話呢,要不是鄉裏鄉親幫忙,你表叔我這個老光棍,就交代在這了”

謝醉看著他,想了想,終是道,“表叔且放心,那屋子裏的東西,已經被我們收拾了,再不會出什麽事。不過,被那些不幹凈的東西沾染過,那屋子卻是不能住人了。這樣罷,表叔先帶我去爺爺的墳前拜一拜,爾後稟明村長,咱們把那房子燒掉罷。”

“啊?”謝金堂還在想他說的“收拾”是什麽意思,轉念就聽到他說的燒房子,不禁一驚,“那可是你家的老屋,怎麽能說燒就燒?”

“總會有新的蓋起來,表叔莫要擔心。”謝醉淡淡一笑,又漸漸斂去笑意,“不過,還是待我尋到二丫和長明再說。長明……嘿嘿,我這弟弟,如今卻不知是個什麽光景呢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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